[ 楼诚 ] 《遥望》续： 追寻 （第二章 礼物）
第二章 礼物
台北：
“服务员小姐，这些颜色和式样我不喜欢。 我想看一下这个牌子的领带样品，要深蓝色的。”
“噢，对不起，这位小姐，这位先生正在看这款的领带样品。”服务员道歉道。
阿诚头一抬，看见一位女客人正在客气地向自己点头微笑。 她身着一件绿底银白花色的丝绒旗袍，外面还套着一件深绿色长大衣。手上，耳边戴着的配饰与她的旗袍很相衬，是色泽很好的翡翠镯子和耳环，简单又素雅。她不但十分美貌，而且打扮地非常大方得体。
“小姐，你好！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看。”阿诚礼貌地微笑道。说着，就把手中的领带递了过去。
女客人听了很开心，双手接过了这条领带。
“谢谢你，先生！”她甜美地一笑，露出了两个小酒窝。
年纪已经不小的她，开心时竟是一副少女的神态。
女客人低着头看领带时，胸前的一条十字架项链垂了下来。
项链的颜色黯淡，式样很老，有年份了。
她的装束从头到脚都搭配相宜，但就这条项链并不相配。
这条项链不是为了赶时髦，追求穿戴洋气用的装饰品。
她是基督教徒或是天主教徒，阿诚心想。
女客人正仔细看着这条领带时，突然发现，这条看似单色的深蓝色领带还含有银色的暗纹。 暗纹只有在一定的光线角度下才能看出来。领带的丝绸料子光泽很好，式样高雅且低调，手感也很柔软。女客人显然对这条领带很满意，但却拿着领带又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儿，好像还是拿不定主意。 她突然向阿诚笑问道：“先生，你刚才看了半天，你觉得这条领带的质量怎么样？”
“这条领带质量不错。品牌是英国的老字号。 你看，这样轻轻一拉，就看出来是斜裁的。”阿诚回答道。
女客人一愣，没有理解。
“噢，斜裁的意思就是在面料的45度角度进行裁剪。这样能保证领带在佩戴时垂直向下。非斜裁的领带观感不好，而且会转动。”阿诚很耐心地解释道。
女客人听地特别专心。
阿诚看到她那么认真，又继续说道：“不但如此，这条丝绸领带的内里是羊绒做的，可不是一般用的化纤。好的内里能防皱。所以这条领带的柔软度，灵活性很好。 手感不会感觉太厚或太僵硬，打起结来也灵巧方便。还有你看，”阿诚把领带翻过来，指给女客人看，“这个套结一看就是手工针脚，不是机器做的。手工针脚的好处是让领带有更好的弹性。”
这时在旁边的女服务员情不自禁地插嘴夸奖道：“先生真是内行! 小姐，这位先生说的没错。而且，这款领带外壳的丝绸是英国进口的。丝绸的染色，纺织等所有工艺程序都是在英国完成的。 我们本地产的领带是根本没法比的。”
“以前我们大陆可是有非常好的丝绸处理工艺。从染, 织, 编，道道程序一点也不比国外的差。”阿诚想到了以前明家在上海和江浙的纺织丝织厂，叹了口气。
可惜，现在没有了。
品牌，工艺，技术，人才…
多少年的摸索，精益求精，
多少年在顾客中积累的口碑，信任，赞誉，
多少代人的努力，创新，
忽喇喇似大厦倾。
顷刻间全没了。
重新打造一个品牌，
又要多少年？
又要多少代人？
什么时候，中国制造的东西能和国外的媲美？
什么时候，中国制造的东西能领先超越，能享誉世界？
女服务员感觉搭不上话，笑了笑，又去服务其他客人了。
“先生，您是从上海来的吧？” 女客人眼睛闪亮，一脸亲切地问道。她的话打断了阿诚的沉思。
“是啊，那小姐您呢？” 阿诚很惊喜。
“我是民国38年从重庆到台湾的。”女客人笑道。
女客人能听得出自己是南方人，或是从江南来的，那还不算奇怪。 但如果不是生活在江南，却能分辨出个别江南城市的口音，那就不简单。阿诚自认为自己说的国语基本没有口音。
看到阿诚还是不解的样子，女客人抿嘴一笑，解释道：“我认识一位乾元先生。 他是上海人。 他讲话起来和您的口音很像!而且您有那么一两个字的国语咬字和语气轻重与他的表达简直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一个城市的人，如果平时不讲同一种方言，我想应该不会那么巧吧。再加上，您刚才谈到了大陆的纺织丝织工艺和工业，而且对进口领带的品牌又那么熟悉。 上海以前的纺织丝织厂很多，服装业发达。 而且，上海百货公司的进口商品也齐全。这几方面一联想，我就猜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小姐您太厉害了！” 阿诚欢快地笑了。
观察，分析，联想，推断能力都很强。
这一套思考模式，简直像是军统学校培养出来的。
阿诚心里暗自开玩笑。
“先生您过奖了！”女客人说完后，依然看着手中领带自顾自甜蜜地笑着。她微微低着头，看上去有些出神。
她还在想她说的的那位先生。
她在为她口中的这位先生挑选领带，直觉告诉阿诚。
她衣着品味很好，却不太懂怎么选购领带。
她应该从来没有为其他男人挑选过领带。
她从没结过婚，而且可能以前没有交往很深的恋情。
买领带，而不是为男人买钢笔，买书，或是买其他东西。
她与他交情匪浅，但同时并没有为这个男人多次买礼物的经验。
所以选择时如此犹豫，考虑如此慎重。
她没有选择围巾帽子等冬季中比较实用实惠的礼物。
相反，她挑了领带，个人衣物中比较装饰性的物品。
她仰视这个男人，非常崇拜他。
所以感觉自己还没有达到能给他买更贴身衣物的地位。
她穿戴优雅，但并不奢华。
戴的翡翠首饰质量不错，但还不算是最上乘的。
高跟鞋的鞋跟有些磨损。
她上班，家里没汽车，并不是一位阔小姐。
这条领带的价格是一般白领小半个月的工资。
然而，她毫不犹豫地选了这个奢侈品牌。
这个男人的家境比她的好很多。
她想为这个男人买最好的东西。
她很慷慨，并不计较自己的付出。
以领带的长度看，
这个男人应该比自己高。
以领带的花色看，
这个男人很稳重，很低调，年纪应该和自己差不多，或更大一点。
他很习惯穿戴进口品牌的衣装，而且品味一流。
他应该是个有修养的人，一定不是一个暴发户。
她保养地很好，但年纪不轻了。
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对一个男人这样认真，应该很想与他结婚。
能和这样一位有家世有身份的乾元男人结婚，不可能是个中庸女人。
她一定是一个坤泽。
她的手上没戴订婚戒指。
两人还没结婚。
民国38年，就是49年从重庆来的，不会真是军统的人吧?
怎么想到军统了，自己真是想多了。
“先生，你真是好在行！”女客人真心的赞美打断了阿诚的思路。
“哪里！”阿诚客气道:“买多了就有经验了。我以前…”阿诚迟疑了一秒。 他被女客人亲切的笑容所感染，最后还是说了出来，“经常给我家先生买。”
当着别人说出 “我家先生”这四个字，阿诚心里突然感觉特别…满足。
上次这么说，是当年在上海老凤祥的店里…
女客人眼尖，马上注意到了阿诚左手戴的结婚戒指。
“您眼光这么好，您的先生真是好福气! 先生您今天真是帮我大忙了。不瞒您说，我就是在帮我刚才说的那位乾元先生挑礼物。”女客人满脸欢喜，丝毫掩饰不住自己对那位先生的情意。
这位小姐对自己这个陌生人如此信任坦诚，
就因为自己帮她给意中人挑礼物？
就因为自己和她的意中人是同乡？
真是一个没有城府的性情中人。
如此爱屋及乌，真是纯真地可爱。
阿诚对这位女客人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不知为何，阿诚感觉她有一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小姐对这位先生真是用心！ 他才是有福之人。”阿诚随口夸道。
“我们认识很多年了。 他是我的…” 女客人突然面容严肃，很认真地说道，“救命恩人。我们是生死之交。”
救命恩人。
生死之交。
如同自己和大哥的情意！
阿诚心中深深触动，感同身受。
她用了如此情深义重的字句。
她念旧，感恩，说得如此真诚。
让人感动。
阿诚突然对这位小姐起了几分敬意。
又聊了两句后，两人招呼服务员过来。
“小姐，我要一条。 ”两人异口同声后，相视而笑。
“对不起，小姐，先生，同一个式样和颜色的，我们只剩一条了。”
那怎么办？
样品有磨损，显然是不能买的。
女客人都失望地傻眼了。
“就把最后一条给这位小姐吧。 我要一条刚才看过的开司米围巾。 再给我拿一副刚才试戴过的皮手套。”
女客人转过头来连忙道谢，感激之情难以言表。
好看的领带是送给恋人的。
保暖的围巾手套是送给亲人的。
阿诚心里并不失落。
“小姐别客气！ 我和小姐今天相见，也算是有缘分。” 阿诚突然顿了顿，祝福道：“我祝小姐有情人终成眷属!”
女客人脸一红，突然嫣然一笑。
“百媚生”，阿诚突然想到了这个词。
如此美丽深情的小姐。
那位先生怎么可能不爱上她。
能得到她的爱，是他的幸福。
女客人与阿诚道别后，便走了。
阿诚又买了些东西后才离开了百货店。
这次是改了机票直接从维也纳赶到香港，就是想给大哥一个惊喜。
希望大哥不会嫌弃这些小礼物。
以后回到香港后，再给大哥买更好更多的东西。
可惜思远还要考试，这次不能来…
没关系，等学期结束后，再和思远一起来。
到时大哥不知道会有多高兴！
幻想着明楼惊喜的表情，热烈的拥抱和畅快的笑语，
阿诚不禁心花怒放，连走路的步子都轻快了很多。
快到了!
阿诚突然感觉到一阵胃的痉挛。
从小就胃不好，以致年长后，如果过分紧张或难过，就会有这种生理反应。
昨晚兴奋过度，一夜无眠。吃了安眠药都没有用。
今天一清早就起来淋浴了。
早上也没什么胃口，早晨吃地很少。
皮鞋出门时刚擦得光亮。
身上穿着自己最喜欢的深灰色西装，和相配的衬衫，领带。
外面套着明楼以前夸奖过的一件黑色长大衣。
所有的衣服都是在离开旅馆前，自己熨烫过的。
亲自熨烫，就是怕旅馆服务员会出什么差错。
去百货店之前，还去了发廊。
实在不敢在不熟悉的发廊理发，所以只是要求理发师帮他在个别处略微修整了一下，还上了发胶。
自己的样子应该还算可以吗？ 先生会喜欢吗？
还好没有忘记用古龙水。
阿诚越来越激动，手心冒着汗。
再过几分钟，就要见到大哥了！
再过几分钟，就能拥抱大哥了！
大哥，你想我吗？
我好想你，你知道吗?
见到你时，一定要，一定要…给你一个亲吻，让你知道我有多想你！
阿诚脸有些红，整个人有些飘飘然。
心，扑通扑通，像野马一样越跳越快。
他不停地，下意识地摸着左手戴的结婚戒指。
最后，阿诚终于暂时停下了脚步，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来强行平复自己的心情。
阿诚又看了一眼看过无数遍，已经背出来的地址和门牌号码，跨步向一条内街走去。
咦，这不是那位小姐吗?
她手中还拿着装着领带的百货公司礼物袋。
怎么这么巧？
她就住在附近？
阿诚向她点头微笑，但她没有看见。
只见她停了下来，在一个门牌号码前按了门铃。
一个男人走了出来。
阿诚刹那间停止了呼吸。
那个男人，
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大哥，
明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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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三十七章 大厦倾”里提到过，明家拥有纺织（丝织）厂。
在"第五十章 希望"里提到过，于曼丽学英文时发音很准。这说明她听音很准，所以才能识别细微的口音特点。
谢谢读者们的阅读！ 你们的评论是我写作的动力。 我注意到，有些读者两个分线续篇都看了，我很感谢，也很感动。每人都有自己的偏爱，谢谢你们给我的鼓励和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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